澎湃新聞記者 陳竹沁 發自山西呂梁
賣官短短半年，反腐風暴席卷山西呂梁。
原市長丁雪峰被免，退休副市長張中生被查，此后又有前后腳進入山西省委常委班子的兩任市委書記杜善學、聶春玉被查，將呂梁反腐推至高潮。
不過，這波風暴仍未有停息跡象。就在近日，呂梁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鄭明珠亦被帶走。賣官短短半年，反腐風暴席卷山西呂梁。
在這5位官員中，張中生與鄭明珠為本土官員，前者長期把持中陽縣，后者則主政交口縣12年。同為礦產資源富地，中陽縣孕育了山西中陽鋼鐵有限公司(下稱“中陽鋼鐵”)等大型私企，交口則以層出不窮的違法露天采煤“聞名”。
據多家媒體報道，呂梁窩案牽出的煤炭企業富豪至少已有4人，以山西聯盛能源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邢利斌為首，還有山西大土河焦化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賈廷亮、呂梁市山西離柳焦煤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邸存喜，中陽鋼鐵董事長袁玉珠亦在其列。
熟悉呂梁政情的多位人士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指出，“一夜暴富”的煤炭經濟，培植出買官賣官的深層土壤，破壞了官場生態，“雖然風氣早已有之，卻在聶春玉任上愈演愈烈”。
土壤
反腐風暴席卷呂梁已半年有余。
當初誰也沒有想到，原呂梁市長丁雪峰會成為倒下的第一個，時至今日，民間惋惜聲仍不絕于耳。
而丁的倒下，也揭開了呂梁上上下下數十年買官賣官的“潛規則”。
此前，多家媒體報道稱，為了獲得呂梁市長職位，時任呂梁市委副書記的丁雪峰曾找過去的老師——周永康續弦賈曉曄之父賈丙文，請其幫助疏通關系。呂梁孝義市兩名企業主為丁雪峰分別出資1800萬、50萬，并送至賈丙文在北京的家中。
賈家后來退還了這筆錢，但丁雪峰還是在2012年初如愿以償升為市委副書記、市長。
然而不到兩年，今年2月20日，丁雪峰即被免職。
丁被免職4天后，中央巡視組向山西反饋巡視情況時指出，嚴肅查處“跑官要官”、拉票賄選及違規用人等問題。當地不少人認為，這項意見針對的即是呂梁。
在丁雪峰之后被調查的聶春玉，也被指靠煤老板邢利斌的資金和關系上位。杜善學、張中生等“呂梁幫”落馬官員背后，亦都有各自金主的影子。在坊間傳聞中，這些政商關系直達北京，資金動輒以億計。
一位接近呂梁官場的人士對澎湃新聞稱，張中生為官頗為霸氣，到了后期，兩三百萬的賄款根本不要，千萬級才能入其眼。以溫和著稱的原市委書記聶春玉，亦遭其壓制排擠。
在這些人中，丁雪峰贏得了更好的口碑。一位熟悉呂梁官場的人士稱，丁雪峰工作賣力，很有想法，在被免前幾天還在為呂梁新城規劃奔忙，“一天只睡幾個小時”。呂梁城建大變也均出自他手，“以前呂梁市區就是小縣城，連個公園都沒有。”
很多當地人士更愿意相信，丁雪峰買官實屬無奈之舉。
一位呂梁資深媒體人對澎湃新聞分析，1999年8月，時任河曲縣長的丁雪峰被國家人事部授予全國十佳“人民滿意的公務員”稱號。2001年，丁雪峰出任呂梁行署副專員，38歲即官至副廳，仕途一片光明。
但隨后，他在副市長的位子上一呆就是8年。“分管的領域幾乎都輪了一圈了，他還沒升上去，看著身邊可能不如他的人通過這種方式成功，他也慢慢動搖了。”上述接近呂梁官場的人士說。
多位熟悉呂梁政情的人士均提到，2010年網上流傳一篇題為“一頂烏紗帽，千萬雪花銀”的文章，作者自稱呂梁某縣副縣長，自曝花費四百萬仍然未能升官，稱這點錢“實際上只約夠有半頂烏紗帽”。一位熟悉呂梁政情的人士稱，該帖真實性很高，引發呂梁官場人士共鳴，甚至一度引起中央紀委關注。
據其透露，有一個真實的例子，一位副縣長想當縣長，借了四、五百萬買官，卻沒選上，錢也退不了。在召開正科級干部動員會議上，他還發言稱，不能碰到一點小挫折就不好好工作，底下意會該言出自其心聲，皆笑成一片。
這位熟悉呂梁政情的人士還稱，上世紀末，臨縣官場即流傳這樣一句順口溜：“5萬掛個號，10萬報個到，15萬朝你笑一笑”，意思是出價15萬以上才有資格上位。“當時的鄉鎮官員，水平不高，但走關系卻很厲害，出手大方，給領導孩子發壓歲錢，一給就是一萬。”
跑官買官風氣很快浸染了整個官場，并伴隨著2000年后煤炭經濟的高速飆升，愈演愈烈。“到后來，官員都不用親自伸手，煤老板整體素質不高，但很有政治覺悟，看準了人會主動提供資本。”上述呂梁資深媒體人士感慨，“是土壤把好官也拉入了腐敗的深淵。”
中陽
從17歲當中陽縣糧食局保管員起步，張中生浸淫中陽政商兩界凡34年，直至升任呂梁副市長，分管煤炭工業，繼續把持中陽縣。
中陽鋼鐵董事長袁玉珠與張中生交往頗深。1985年，張中生時任中陽縣食品公司經理、支部書記，同年，袁玉珠與該公司聯營合辦一座小型煉鐵廠，建起6.5立方米的煉鐵爐。1996年，中陽鋼鐵廠建成投產。
據新華網報道，中陽鋼鐵廠成立之初即發生了一場股權糾紛。由太原鋼鐵集團投資的山西達昌鄉鎮重工公司原法人代表王德昌舉報稱，本方當時實際出資3074萬元占股79.3%，袁玉珠卻違背協議，私自將這筆投資款改為借款，并非法登記自己為法人代表。其多次請求當地黨政領導解決無果。
當時，擔任中陽縣縣長的正是張中生，而日前被查的太原市委書記陳川平時任太鋼集團副總經理。
王德昌稱，此后其將袁玉珠起訴至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但該案沒來得及宣判，其就被“誣告”該投資款系從太鋼集團非法得來，最終山西省高院以職務侵占罪判其10年徒刑，3074萬元投資款及40億元增值資產也被作為國有資產予以追繳。此后，以太鋼“退出聯營”為由，山西省高院又將這40億元國有資產判歸袁玉珠所有。
對此，中陽鋼鐵法律事務部曾于2013年6月發出公開回應，稱經省高院判決認定，王德昌將山西達昌鄉鎮重工公司資產非法轉移到其私人控制的山西達昌實業有限公司，并將3074萬余元的物資作為山西達昌實業有限公司對中陽鋼廠的投資，犯職務侵占罪。
中陽鋼鐵還回應稱，省高院還認定山西達昌實業有限公司在中陽鋼廠的投資應屬山西達昌鄉鎮重工公司的原始投資主體太原市清徐縣西梁泉聯營選煤廠和太原市清徐縣西梁泉聯營鐵合廠所有。
不過，王德昌對此另有說法。其舉出12張轉款介紹信的證據稱，太鋼原料處始終承認山西達昌重工公司為王德昌的私人企業，不是太鋼原料處的企業。
王德昌還稱，中陽鋼廠聯營協議開篇即寫明，“為了促進貧困地區經濟發展，改變呂梁地區有鐵無鋼的經濟格局，由王德昌提議經雙方考察論證決定聯合建設經營中陽鋼廠”，袁玉珠對此多次確認，證明王德昌是“中陽鋼廠第一創始人”。
如今，中陽鋼鐵擁有總資產200億元，實現年產值150億元，是中陽縣最大的企業。董事長袁玉珠目前已被帶走調查。
教父
袁玉珠等煤老板都對張中生言聽計從。
當地流傳一個說法，“中鋼袁玉珠只是總經理，張中生才是董事長。”《財經》雜志則指出，中陽鋼鐵是此前落馬的呂梁市副市長張中生的“錢袋子”，張中生涉嫌向上級行賄的資金，很大一部分來自于此。
《第一財經日報》還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稱，山西聯盛能源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邢利斌，亦把張中生視作自己的教父，“張中生在邢利斌的發家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其第一桶金正是在中陽縣盤下一座小鐵廠賺得”。
如今，圍繞在邢利斌身邊的政商朋友圈分崩離析，一個個身陷囹圄。自邢利斌3月12日在太原機場被警方帶走以來，坊間即傳聞張中生、聶春玉即將被查，如今一一應驗。
而他的合作伙伴，華潤集團原董事長宋林已宣布被查。呂梁市屬山西離柳焦煤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邸存喜，近日也被帶走調查。
據《財經國家周刊》報道，當地與邢熟悉的多位企業家認為，邢被帶走，與當年和北大青鳥一道入股山西離柳焦煤集團有關。
2011年，聯盛集團與北大青鳥分別出資90%與10%，組成聯盛青鳥公司后，斥資40億元持有離柳集團49%的股權。此舉頗讓外界意外，蓋因離柳集團屬于國營煤礦，資源已近匱乏，且退休老職工負擔偏重。
據當地企業界人士介紹，邢利斌對此有著大的拓展計劃，希望依托離柳的國營身份減少獲批優質礦產資源阻力，新建大產能礦井。
不過，該計劃尚在運作中時，入股離柳的資金即被邢挪走。此后，離柳合作事宜再無進展。
前汾陽市市長閆國平則與聯盛、華潤牽扯更深。
2002年，在其擔任呂梁市柳林縣縣長期間，正是在他提出“一退兩置換”的思路下，邢利斌以8000萬元購得該縣最大的煤礦之一——興無煤礦，從此發家，此事后來也被媒體冠以“白菜價收購”。
2008年，時任汾陽市市長的閆國平因打擊煤炭盜采不力被撤職。其后2009年6月，華潤電力和聯盛集團共同出資的山西華潤聯盛能源投資有限公司成立，閆國平隨即擔任法人代表和董事，此后又出任華潤電力煤炭發展總監、華潤煤業副總經理。有消息稱，當時向華潤電力推薦閆國平的正是聶春玉。
2010年4月，華潤聯盛持股49%的太原華潤成立，稍后收購了山西金業集團的煤炭相關資產，在價格和探礦權方面都引來諸多爭議。其后，《經濟參考報》記者王文志曾兩次實名舉報華潤集團董事長宋林，在第二次舉報后不久，宋林即告落馬。
如今，山西金業集團董事長張新明去向成疑，有媒體稱其已被帶走。
